和日向翔阳待在一起的时候，宫侑总是会时不时拿出手机，皱着脸极不情愿地按亮屏幕，再叹着气将手机收回口袋里，转过头看向走在身旁的日向。
柳絮被含在拂过脸颊的春风里，又被阳光烘烤得泛着热，像刚从机器里做出来的棉花糖。
甜分细细密密地融化、再渗进毛孔里，渗进身体四肢里，牵连住骨骼与关节，让彼此都没能轻易移动分毫，就那样对望着傻傻站在原地，宛若插在同一团棉花糖里的两根木棍，丝丝缕缕地搅在一起。
“你要回家了吗？”日向盯一眼宫侑揣进裤兜里的手，他知道对方此刻正捏着手机。现代人有手机分离焦虑症的不少，但日向敢肯定宫侑不是其中的一个。
以前他们也会像这样出来闲逛，那时候他连宫侑的手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。日向甚至主动提议过，说我们要不要合照一张，留个纪念。
但宫侑只是揣着兜耸耸肩，笑着反问他：为什么？
“我们明天就不会见面了吗？”
“比起照片，看着真人不是更好？”
“照相就是给不见面创造机会。”
这话任谁来听都是在胡说八道、强词夺理，但当时的日向确实被说得哑口无言，只能比相机镜头还要认真负责地凝视向宫侑的脸庞，仿佛要用视线把两人再次见面的时间写进皮肤里。
而现在，日向也正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宫侑的脸，似乎是想要从中看出他表情的变化，看清楚手机到底如何吸引了他，自己又为什么没能做到。
可惜他只看见落进宫侑眼底的自己。
那张脸有点失望，有点委屈，有点不服气，有点怒不敢言，总之带着很丢脸、很不成样子的表情，又在对方深褐的眸中逐渐浮红。
厌烦了吗？对这张不像话的脸厌烦了吗？对不像话的自己厌烦了吗？
日向动动嘴唇，最终只是把几秒前的问话重复一遍。
“你要回家了吗？”
宫侑挑起单边眉头，脸上戏谑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，又被他掩在一声轻笑里：“你想回家吗？”
两人的公寓在同一个方向，还要并着肩一同往地铁站走。
坐在地铁上，宫侑又拿出手机来看。日向实在忍不了了，只好半好奇半较真地凑过去：“你在看什么呢？”
宫侑把屏幕往日向这边侧一点，结果只有画满圆圆橙子的锁屏，左上角是一分一秒跳动的时间。
“这好看吗？”日向奇怪地抬眼看他，又像是在试探宫侑的表情，同时伸手过去把屏幕按灭了。
宫侑神色未动，只是往座椅背上一靠，长出一口气说：“不好看。”
“那你还看。”
宫侑坐直身子，再次按亮手机屏幕递到日向面前，声音里竟带上点控诉的味道：“你看这个。”
日向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，才发现屏保中央还显示着一排小字：今日时光还剩余：36％。
“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很恐怖吗？”宫侑瘪着嘴把手机往腿上一扣，“就像炸弹倒计时一样，老是想去看看它还有多久。”
日向眼睛一亮，赶紧把那句歪理有模有样地学给原主：“我们明天就不会见面了吗？”
被自己讲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过来，宫侑一时不知道是恼是笑，只能盯着日向眨眨眼睛。
看见对方难得怔愣的模样，日向像是备受鼓舞，更加兴致勃勃地贴到宫侑身边，连唇瓣都有点得意洋洋地撅起来。
“距离今天结束的倒计时，不也是明天开始前的倒计时吗？有什么恐怖的？”日向拍拍宫侑大腿肉，有点心虚地放轻声音嘲笑道，“胆小鬼……”
宫侑勾着嘴角低声骂他讲歪理，但也没反驳出来半个字，只踮踮自己脚跟，让大腿托着日向手掌啪啪跳两下。
“实在怕的话，我陪你好了……？”
飘着疑问的语尾还没落定，地铁便已先行到站，宫侑直接抓着日向的手下了车。
现在离吃晚饭还有点时间，宫侑便先带着日向回了自己公寓，打算待会儿领他去饱餐一顿。等到两人告别的时候，今日时光大概就剩不到20％，只够日向赶回家洗漱睡觉了。
这样自己就把他的今天占得满满的，而明天他们也还会见面。
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。宫侑一边这么想着，一边忍不住笑，又看着日向立在客厅中央，迈步似乎想往某个地方走，却只是原地转了个圈。
“信号对接上了没？”
日向懒得理他毫无大众适用性的笑话，往柔软的沙发上用力一坐，倒也没把宫侑弹起来半毫米。
“你家里有吃的吗？”
“有吃的，但不保证能吃。”
两人无言地对视良久，像在对方眼里互相签好生死状。
吃完潦草的晚餐，也没人开始闲聊，想找点事情做的日向又在客厅里原地转圈，再被放好光碟起身的宫侑吸过去，一起走到沙发前掉入它的陷阱里。
电影演在彼此光影交叠的脸上，演在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间，演在手机锁屏点点滴滴倒退的计时中。
等第36个哈欠过去之后，日向终于揉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，拿肘弯戳戳身旁的宫侑，问他现在几点了。
刚按亮屏保还没来得及解锁，他的手便拦在宫侑腕骨间，另一只手的指尖戳上屏幕中央，那里是已然更新的小字提醒。
“今日时光还剩余：100％。”
零点了。
日向搓着已经完全闭拢的惺忪睡眼：“明天好。……今天好。嗯……？”想要找到一句完全贴合的问候语，但大脑已经转不起来了，只好困倦不堪地打了第37个哈欠。
他睡下去的时候，躺得宫侑肩膀一歪，差点没接住倒过来的日向。
啊……果然还是和他结婚吧。
宫侑也没顾得上去看锁屏的今日时光过去了多少，只是解锁调出相机，和日向睡熟的背影来了一张奇怪的合照，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将其删除。
反正今天才刚开始，不用那么急着缅怀纪念。
他们才刚开始，有什么好怕的？
-END-